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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文鳥與蠶寶寶的離去,是標記童年的兩個重要事件,或許也是構成我某種害怕被遺棄的情節。榮格認為情結的起源,勢必存在於個人性格之中,而且是比童年更為深邃的東西。我想那深邃的東西應該類似水果的核,你只有在爛透的果肉中才能見到它的樣貌。成年後,肉身漸漸朝向腐朽的一端邁進,隱藏的核開始露出一點形狀出來:貌似水晶的質地,看得見的部分有些淡紫色,在夜裡折射出好多重疊的夢,似巨大的拼布,包裹著我淺淺的睡眠。
成年後我有睡眠上的問題。加上日夜顛倒的生活作息,使得睡眠變得破碎。從智慧手環監測的睡眠質量總是顯示不良,這使得我害怕夜晚。在夜裡聽著枕邊人睡著後的呼吸,我有一種被全世界遺棄的心情——等待某人將我輕輕拾起。日子好端端地,沒有誰背棄誰,沒有誰不告而別,但我總陷在失落的氛圍裡,像是一件傢俱被遺忘在回憶的角落,佈滿灰塵,灰塵之下是指紋,指紋之下是氣味;氣味是大腦裏海馬迴的一首樂曲,高音部是雛鳥脖子透出的血絲,有些許的腥味,中音部是冷凍後的桑葉,草本的味道滋長;低音部則是厚重的窗簾,陽光灑在上面,一種陳腐、寂靜、溫熱的混合味道。
事實上我真的曾在睡夢中被遺棄過。八歲時的一次搬家,讓我首次真正成為被遺落的物件。那時父母親白天忙於工作,只能趁著下班時整理、打包物品,搬家當天,父母親一直忙著打包到深夜,而我早已因為玩累而在沙發上入睡。父親開著借來的貨車,母親將其家具、雜物、魚缸⋯⋯等,逐漸搬上貨車,東西太多得分批運載。母親看我睡得沉,便直接與父親乘著貨車前往新租賃處,他們料想短短十分鐘的車程,我是不會醒來。沒想到,寂靜是最巨大的聲響。我從睡眠中轉醒,靜靜環視四周,不成套的家具以及尚未封口的紙箱,即便是孩童的我也明白,自己是被留下來了,父母親不知為何離去,我被遺棄在殘缺的家裡,只能縱聲哭泣。
這個被遺棄的經驗,在成長的階段不斷地被憶起,最後在生命中成為核一般象徵性的存在;成為日常生活中不斷歸返的鬼魂。我總是感覺被遺棄,特別是在夜裡⋯⋯
林餘佐 詩集〈棄之核〉 後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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http://bit.ly/2MUj8MI
(近來因為正忙於整理媽媽的日記,有留給自己不多的時間裡,我都在看這本詩集。非常推薦大家買來,先藏著,有點醉了再看。)